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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章 帝都決戰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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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天就是決戰的日子。

現在所有的士兵都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。雖然一直在和蛇人戰鬥,但蛇人圍城以來,帝國軍一直采取守勢,從未出擊過,當要決戰的消息傳來,新兵還躍躍欲試,反倒是老兵的情緒有些波動。對於新兵而言,蛇人無非是種不曾見過的野獸,沒什麽可怕的。

這是決定帝國存亡的一戰。如果再堅守下去,自然要再守兩三個月也不在話下,可是誰都知道,帝都雖然號稱“鐵打霧雲城”,卻不是真的是鐵打的,城墻雖然高峻堅實,仍然會有被打破的一天。

文侯這些天都在視察諸軍,而城中的士農工商各層每天都有人上城頭勞軍,他們也一定覺察到這一戰的重要性。如果不是文侯嚴令不得讓不相幹的人上城,只怕城頭上會擠滿或驚慌或好奇的城民。與其說他們是在勞軍,不如說是想看看到底有幾分勝算。即使文侯宣稱這一戰已經策劃得天衣無縫,勝機極大,帝都仍然籠罩著一片驚恐,仿佛末日降臨。

現在城中糧食雖然還不曾告罄,卻也已經有即將不繼的跡象,可是我們的夥食卻比平時好了許多。那都是城民們自願送上來的,平時帝國的士兵也不見得有什麽了不起,城民們還有什麽“好鐵不打釘,好男不當兵”的閑話,此時士兵卻像真成了再生父母,大大受人尊崇。

送走兩個城中米行的勞軍代表,我覺得有些疲憊,正想就在城頭歇息一會,錢文義突然跑了過來,一臉的惶恐,我正待問問他出了什麽事,他已先行叫道:“楚將軍,快點齊弟兄們,帝君來閱兵了!”

帝君!我吃了一驚。這一代的帝君號稱“太陽王”,年號天保,但上天卻顯然一直不太保佑他。我上過幾次朝,但每一次都不敢面對他,而帝君也一向深居簡出,整天躲在後宮裏。現在他居然會上城閱兵,實在是難得的事,我幾乎想說兩句挖苦的話,但話到嘴邊還是吞了回去,道:“好吧。”

錢文義大概見我沒有他那樣激動,詫異地道:“楚將軍,你好像有點不以為然啊。”

我的心事也不想和他多說,只是笑了笑道:“今天很累。快去吧,要是帝君上了城我們沒列好隊,那可丟盡前鋒營的臉面了。”

等我們在城頭排列整齊時,帝君一行也已經過來了。說是閱兵,帝君只是坐在一個無頂的八人大轎中,一路向著士兵們擺手。當他走到前鋒營這一片時,幾乎所有的人都歡呼起來。

他們大概為帝君的蒞臨歡呼吧。我在人群中舉了舉手,看著那個坐在轎子裏只揮揮手的帝國最高統治者。聽說帝君還不到五十,但看上去卻已經足足有六七十了,臉色焦黃,一副病容。

我們流灑鮮血,付出生命的代價,保衛的就是這個人麽?我有些想笑。帝國上上下下的官吏們總是時不時地宣稱說帝君就是帝國的象征,可這個象征和一個廢物相差無幾。

如果有人知道我想的是這些,大概夠得上死罪吧。我暗自想著,但仍然想笑。我們為什麽非要有個帝君?像共和國說的,以人為尚,以民為本,那麽沒有帝國,我們豈不是一樣活下去?而且不用拿那麽多東西去養活那麽多毫無用處的宗室,老百姓大概還會過得更好一些。這也是當初共和軍一起便成燎原之勢的原因吧,只是如果戰後我真的能與郡主成婚,那時我還會這樣想麽?

我不禁沈默下來。我一直覺得自己只是站在百姓的立場上,但一想到如果我也成為宗室的一員,只怕我也未必還會這麽想了。看來,想想總是容易的,真的要做時卻往往做不到。

我有點頹唐地低下頭,也不管是不是會被別人當成對帝君的大不敬。反正這次上陣,我的性命多半要丟掉了,好歹也讓我死前痛快一點吧。哪知我剛低下頭,曹聞道忽然小聲道:“楚將軍,太子也來了。”

太子來不來其實也不關我的事。我有點厭煩地擡起頭,渾身卻猛地一震。

是她!

她坐在太子身邊,面無表情。雖然一身都是綾羅綢緞,可是在我眼裏,她依然還是那個懷抱琵琶,穿著黃衫的女子。我只覺有一個巨錘猛地從我頭頂砸下,耳朵裏也嗡嗡作響,差一點就是高聲叫起來,可又馬上醒悟過來。

現在,她已是太子的側妃,聽說也已經身懷有孕了。太子自從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很喜歡她,所以後來專門向帝君要來做側妃的吧。太子一正二側三妃中,她是首先有身孕的,如果她生了一個王子,而太子正妃又沒有子嗣的話,說不定她還有可能成為太後。

像一個越來越遠的幻影,再過些日子,也許我連她的樣子都要忘掉了。可是,她的影子我會忘掉嗎?不會。那就像刻入石塊的痕跡,即使被歲月侵蝕得漸漸漫漶,但我知道我永生永世都不會忘。

她坐在太子身邊,也沒有擡頭。我的心頭有一個聲音在拼命叫著,越叫越響,希望她能看一下我。她還記得我嗎?

也許她已經忘記了我們一起逃出高鷲城的事了,現在與那時畢竟已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天地。太子的車已經過了,我有些失望地看著她的背影,正要垂下頭,忽然,我的心頭又是猛地一震。

她回過了頭!

我不知道她是否看見了我,她只是回過頭來掃了一眼。我身上的戰甲也與別人的沒什麽不同,只怕她並沒有發現我,但我總覺得她一定在心底感覺到了我的存在,她是為了在那些千篇一律的人群中找我吧。我心頭湧起一陣狂喜,不顧一切,猛地沖了出去。

我剛上一步,卻驚愕地發現所有人都向前走來,並且全都在歡呼著“萬歲”,我只來得及看到她臉上掠過一絲失望的神情,便又轉過頭去了。我大聲喊著,舉起手來,但眼前已是千萬條手臂在揮舞,耳邊也是震耳欲聾的歡呼聲,我就像一棵水珠淹沒在大海中一樣淹沒在人群中。我想要擠上前去,不顧一切地向她說我想念她,即使當場被惱羞成怒的太子殺死也在所不惜,可是人群在我身上擠作一堵堅實的圍墻,任我如何努力也休想再擠上一步。

她的身影越來越遠,漸漸地消失了。我呆呆坐著,聽著耳中不絕的“萬歲”聲,淚水卻不由得流出了眼眶。

我答應和郡主的婚事,與其說我是愛上了郡主,不如說其實在我的內心深處,我是想要加入宗室,想要再次見到她吧。

淚水不斷地湧出,我呆呆地站著,只覺心在一陣陣地抽動,好像這淚水已湧入了心底,又觸動了久已結痂的傷口,讓那傷口再次流血,再一次地痛苦。

“楚將軍,你怎麽了?”

曹聞道突然有些膽怯地說著。我勉強笑了笑,佯裝疲倦地抹了把臉,道:“曹兄,明天就是決戰了。”

“是啊。”曹聞道也有些感嘆,“明天勝了,那我們還有活到後天的命。可明天敗了的話,呵呵,楚將軍,大概我也得變成蛇人的大便了。”

我的手伸到腰間,握住了百辟刀的刀柄,喃喃道:“我們會勝的!就算只能活到後天,我也一定要活下去!”

曹聞道不知道我這話的意思,點點頭道:“當然。”但他馬上又有點頹唐,小聲道:“楚將軍,八陣圖和巨斧武士都沒有完全練成,我真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命看到後天的日出。”

我拍了拍他的肩,道:“能不能活到後天我不敢打包票,但今天活到晚上我是敢保證的。換崗後,我們好生商議一下明天的軍情,讓各營的營官也一塊兒過來。”

前鋒營五千人共分十營,每營五百人。曹聞道和錢文義原先都是驍騎,各統五百人,但整裝滿員後,他們同時升了一級,已變成中級軍官最下一級的備將了,也就是跨過了軍中升遷的“鬼門關”。如果這次勝利,他們一定能再升一級,而我如果那時成為安樂王的女婿,便是升為副將軍都有可能。

把前鋒營驍騎以上的軍官都叫來。此時曹聞道和錢文義麾下各有五個驍騎,連他們兩個,共是十二人,也算個小型的軍機會議。等他們到齊後,我將文侯分派的任務跟他們說得清楚了,把明天各營的任務也細分下去。

我沒有和他們說神龍炮只能打三發,只是說這一趟任務仍是極其兇險,萬萬不可大意。由於前鋒營中只有八百餘人是老兵,大部分都沒怎麽上過戰陣,帶著這一批新兵上陣廝殺,我實在也沒底。

將明天的事務安排妥當,我讓他們早點去休息。今天晚飯極為豐盛,可吃著總有種最後一頓的感覺,我心情有些沈重,曹聞道卻是大吃大喝著,和幾個比較接近的士兵開著玩笑,前鋒營大概數我的士氣最低了。

本來自己也該早點安歇,但是在帳中躺了一會兒,只覺口幹舌燥,睡也睡不著。起床來點著了油燈,倒了杯涼茶喝著,我仍在細細琢磨著明天的戰事。

文侯讓蒲安禮沖鋒,自然是為了將蛇人吸引到一起,以利於神龍炮轟擊,他的任務更接近誘餌。可文侯對神龍炮真的有那麽大信心嗎?在軍機會議上,文侯對神龍炮的威力大加渲染,但我們面對的是野戰,當蛇人漫山遍野地沖過來,神龍炮充其量只能夠打開幾個缺口,對整個戰局並沒有太大的影響。

文侯依靠的,仍然得是正面進攻。可是從正面進攻的話,我們又能有幾分勝算?

我想來想去也想不通。文侯所練新軍除了鄧滄瀾的一萬水軍不知所蹤,其餘的已悉數派出,可見他的確是孤註一擲了。以文侯之能,不該如此冒險的。也許,是因為我們到了最後關頭,也不得不冒險了吧。可是我想來想去,仍然想不出文侯有什麽必勝的把握。

我走出帳去。大戰在即,營中卻出奇的安靜,不時聽得有士兵的鼾聲傳出來,天空中一輪半圓的月亮高掛在城頭。輕風徐來,有時傳來幾聲換崗的吹角之聲,周圍一片寧靜。

我走上城頭,明天要在城頭守著的諸軍正在忙著加固工事,他們也都沒註意我。我正看著,邊上忽然有人道:“楚將軍!這麽晚了,你怎麽還上來?”

那是路恭行。他大概也缺少休息,兩眼布滿了血絲。他是南門主將屠方的副將,南門是攻擊主力,他要負擔起前後接應和布置的重任,實在很累。我向他行了一禮道:“路將軍,我睡不著。”

路恭行走到我身邊,笑了笑道:“楚將軍,馬上便要有一場大戰,不休息好可不成。”

我訕笑了笑。這場大戰勝負仍然未知,雖然文侯說得大有把握,但我還是覺得勝算極少。我嘆了口氣道:“休不休息也是一樣,明天這時候,路將軍大概就看得到我戰死後的屍首被擡回來了。”

路恭行臉色一凜,看了看四周,沈聲道:“楚將軍,你現在可不是一個百夫長了,怎麽還說出這等話來?”

他說得很冷,我也只覺身上一抖,心知自己有點失言。我對戰事很悲觀,自己想想可以,確實不可以到處亂說,不然把文侯好不容易鼓舞起來的士氣都打了下去,但我們原本還有的五分勝算只怕又要丟掉一分。我垂下頭,忙道:“路將軍說的是。只是楚某身為軍人,為國捐軀,死而後已,這個打算自我入伍第一日便有了。”

路恭行也沈默了一下。我說的並不是虛言,他也該知道這一戰的兇險。而且這一戰已不僅僅是一次戰役了,可以說是帝國最後反撲的機會,勝了,事態尚有可為,敗了,那是整個帝國,不,是整個人類的敗亡。路恭行深通兵法,不會看不到這一點。

他拍了拍我的肩,笑道:“就算楚將軍你有必死的決心,也不要把死啊活的掛在嘴邊。當初前鋒營二十百夫長,現在可只剩了我們幾個,我還希望凱旋後大家再聚一聚,一起慶功呢。”

武功南征時的前鋒營的二十個百夫長,算下來現在一共也只剩了我們六個人。只是,這六個人裏除了錢文義,可以說只有路恭行和我最為接近了,另外三個雖然不至於是我的仇人,但也已形同陌路。剎那間我又想起了當初路恭行帶著我們沖殺的情景。那時如果沒有路恭行出色的指揮,只怕我們早就全軍覆沒了。現在我接替了路恭行的位置,可是想想看我實在遠遠不及路恭行。在赴援東平城時如果沒有甄以寧幫我,那時只怕前鋒營便已一敗塗地,也不會到今天了。

他的一席話如冷水澆頭。我又向他行了一禮,道:“多謝路將軍指教。”

這時,從城頭高處突然響了一聲笛,吹的正是那《葬歌》的曲調,悲壯中更帶著幾分蒼涼。我們都吃了一驚,同時擡頭望去,只見箭樓上站了幾個人,正在吹笛的正是穿著白袍的文侯。

我幾乎以為又回到高鷲城破的那一天了。但文侯吹出的這支《葬歌》更為激越,有如一支長劍,帶著寒光直插雲霄。城頭上所有的士兵都在側耳傾聽。笛聲不斷地往高處吹去,到了最後幾個音符,更是響徹行雲。聽著這笛聲,我的精神都為之一振,這笛聲像是有一股神奇的力量,讓人忘掉恐懼,忘掉怯懦。

這一戰,我不是為了帝君賣命,而是為了帝國千千萬萬的百姓,更是為了她。我擡起頭,方才的頹唐已一掃而空,只覺身上充滿了力量只待爆發出來。這時路恭行嘆道:“文武二侯,皆是當世笛之名手,果然不假。”

我的手摸到了郡主給我的鐵笛。郡主那天跟我說希望我好好學習一下音律,只是我一直沒有空,也只是放著。如果這次能夠回來,我一定要好好學習一下。太子曾說什麽音律中也有兵法在,那只怕是順口胡扯的,但音樂的確可以鼓舞士氣。

城頭的士兵加緊修整著破損處,天色正暗,他們做得卻更快了。我看著箭樓上的文侯,天風獵獵,吹得他的白袍在風中不住地飛揚,幾疑要淩空飛去。

淩晨時,隨著一聲吹角,城門緩緩打開。

那是通天犀角的聲音。晨光熹微,角聲卻淒厲如冰。文侯仍然一身白袍站在城樓上,看著即將出發的諸軍。

蒲安禮的五千人隊率先出城。為了不被蛇人發現,畢煒的神龍炮隊隱身在我的前鋒營隊中。這次是最後的決戰了,城中算上勤王軍已逾十萬,這十萬人中只有三萬分守東西二門,防備蛇人左右夾攻,其餘七萬都已聚集在南門。

當初武侯十萬大軍南征,在圍城時十萬軍分守四門,從來沒有這麽多軍隊聚在一起過。文侯將這七萬人布成了十數個沖鋒陣,我想他的計劃定是由蒲安禮發動沖鋒,這樣蛇人必定也會將主力聚集在南門。而蒲安禮這五千人多半得有去無回,等蛇人擊潰蒲安禮沖上來時,再由神龍炮打它們一個措手不及,趁蛇人混亂之下,再以大軍盡數沖上。如果總攻得手,東西兩門各聚的一萬五千人也會開門殺出,成三面包抄之勢。

蛇人現在的數量也已有近十萬之眾,雖不至於盡數撲上,總也會有六七萬主攻南門。現在的軍力是以一對一,如果正面交鋒,我可以斷定帝國軍根本沒有取勝的機會。難道,文侯還會有什麽奇計嗎?

我看了看邊上的畢煒,他身披重甲,一臉虬髯也梳理得整整齊齊,我看不出他有什麽想法。現在我和他在一處,如果真的像張龍友說的,文侯命令他萬不得已就將神龍炮炸掉,那麽他的火軍團和我的前鋒營必定同時全軍覆沒。他和文侯的關系比我更近,文侯沒把神龍炮只能發三炮的事告訴我,但我想他一定知道。可是畢煒形若無事,此人當真不愧為帝國後起的名將。

文侯讓我護著火軍團,那也並不是要犧牲我的意思,而是在這場孤註一擲的戰爭中,讓我和畢煒這兩個他最親信的將領站在一起。只怕,在整個帝國,他也只相信我才能不折不扣地執行他的命令吧。

聽了張龍友的話,我心中隱隱對文侯有些不滿,但此時這麽一想,已是釋然。文侯是在孤註一擲,他也已將他所有的力量都投入進去,在這等情況下,他一定會讓我發揮最大的用途。此時再想什麽犧牲掉我之類,實在是小人之心了。我看了看城頭上的文侯,他一身白袍,破天荒地也戴了頂戰盔,正掃視著整裝待命的諸軍,太子居然也穿著戎裝站在文侯身邊。

蒲安禮帶馬過來,他身披重甲,也不再下來行禮,只是雙手抱著長槍,在馬上向文侯躬身一禮,道:“太子,文侯大人,末將已準備停當,立刻出發。”

文侯點了點頭,道:“蒲將軍,祝你旗開得勝。”

他轉頭對太子說了句什麽,太子走上一步,高聲道:“帝國的好男兒們,帝國的未來就在你們手上,願你們奮勇殺敵,千千萬萬父老鄉親都在你們身後,我代帝君向諸位將士敬禮!”

他站直了行了個軍禮。他這軍禮倒是極為標準,甚是瀟灑。此時城上城下所有將士同時發出了一聲喊,聲音如驚雷一般在天際間滾動。蒲安禮在馬上向太子回了一禮,將長槍一揮,叫道:“出發!”

他的聲音不大,早淹沒在歡呼聲中,隨著他長槍一揮,通天犀角又發出了一聲嘯響,蒲安禮的萬人騎隊登時沖了出去。

隨軍工正帶著工兵隊在城外快速插好旗門。雖然這六萬主力軍中有不少是外面來援的勤王軍,但列得仍是整整齊齊。

神龍炮共有二十尊。這種數千斤的鐵炮拉出城時,駐守在城樓上的士兵也都發出了驚嘆。這二十尊神龍炮壓得路面都出現了深深的溝槽,雖然用布蒙住,仍然散發著一股不可一世的威勢。

火軍團共有兩千人,現在也是一百人應付一門神龍炮,其中五十人拉炮,另五十人拉著一輛大車,車中所裝大概是鐵子和火藥。前鋒營遮住了火軍團,防備被蛇人看到,不過我知道蛇人視力不能及遠,即使看到了準也看不清的。

前鋒營和火軍團駐在城門偏東一些的地方。我將前鋒營駐紮下來,列好八陣圖的陣勢時,畢煒也在指揮著士兵將神龍炮固定在地上。此時蛇人也已發現了我們在開城出兵,正在向當中聚攏,我看到那個高臺上不斷有蛇人下來。

它們築這高臺到底是什麽意思?這高臺已築得快要與城墻平齊了,上面甚是寬大,足足可以站上百十個人。如果是蛇人的話,只怕站上的更多一些。我知道蛇人不擅弓箭,而且距城三十丈,那是近兩百步了,這樣的距離也是一般弓箭殺傷範圍的極限,除非蛇人也有雷霆弩這樣射程達千步、殺傷距離足有五百步的硬弩。

這時,最前面的蒲安禮也已經列隊整齊。他們的首要任務是摧毀這高臺,因此文侯也給他們配備了一些平地雷。此時蒲安禮耀武揚威,一身明光鎧在旭日下灼灼放光,直如燃燒。我看見在他身後的兩個都統正是楊易和邢鐵風,只是沒有看到陳忠。陳忠在邢鐵風麾下,肯定也出陣了。說實話,蒲安禮邢鐵風諸人全戰死了我都不會覺得如何,但如果陳忠戰死的話,我會覺得很可惜。

我搖了搖頭。直到這時,我還在想這些小氣的事情。不論蒲安禮與我如何不睦,現在他也是為國一戰,我實在不該這麽想。

這時通天犀角又發出了一聲厲嘯,蒲安禮的五千人隊齊齊一喝,已拍馬沖上。五千個騎兵同時沖上,揚得地面上煙塵滾滾,我的耳中也聽得馬蹄聲如急鼓敲擊,震得心頭都在不住猛跳。

決戰終於開始了!

蒲安禮的部隊沖進了蛇人營中,那些蛇人登時像開了鍋一般發出一片吼叫。雖然隔了三十多丈,我仍然可以看到那裏的飛濺出來的鮮血,似乎將飛揚的塵土都染紅了。

帝國軍的第一波攻擊一定打了蛇人一個措手不及,因為它們根本沒想到我們還會主動攻擊。建那個高臺的蛇人營中的數目也不會太多,它們的大營還在一裏開外,一時間喊殺聲壓倒了蛇人的吼叫。

我站在前面看著高臺下翻卷的塵土,曹聞道忽然低聲道:“楚將軍,蒲將軍似乎得手了,可也不會長久,文侯大人會不會派人增援?”

三十丈畢竟離城太近,蛇人在此也只放了一兩千個吧。蒲安禮帶的五千人都是生力軍,一時間與蛇人殺了個難解難分,還大占上風,但我知道這等情形等蛇人大隊一上來便會改變。可是現在增援,勢必會成為一場混戰,這樣對我們是大大不利的,文侯一定不會這麽做。他要發揮出神龍炮的威力,就一定要讓蛇人沖近前來。可是等蛇人沖到那麽近的距離,如果神龍炮擋不住蛇人的攻勢,那麽戰事也可能說就此結束。

我看了看城頭,文侯手扶著雉堞,正看著遠處,也不知在想些什麽。讓我吃驚的是太子居然也沒有走,仍然站在文侯身邊。

太子庸庸碌碌,沒想到在這種關鍵時刻也站到了第一線。我心中百感交集,也不知是什麽滋味。他站在城頭上,一副氣宇軒昂的樣子,不論從哪方面看都比我好得遠了。也許,她成為太子妃是個更好的歸宿。

我不敢再去想,眼眶裏已有些濕潤了。正想趁別人不註意擦掉,曹聞道在一邊驚叫道:“蒲將軍碰到紮手的了!”

我擡起頭,只聽得蒲安禮軍中的喊殺聲越發響了,但旌旗卻亂了起來,原本那五千軍五路並進,五面大旗圍著正中的“蒲”字大旗在蛇人陣營中左沖右突,一直井然有序,此時右首最外邊那一桿旗已如遇到了狂風一般抖動,看上去岌岌可危。

那是蛇人的主力攻上來了!我不禁又回頭看了看文侯,文侯對著一個望遠鏡看著,卻仍是不動,邊上那傳令兵也直直站著。

蒲安禮再勇猛善戰也堅持不了太久的,何況此時與他接戰的蛇人大概已經比他的數量更多了。按理,他也該馬上退回來,但他還在纏鬥,只怕是正在找機會摧毀那個高臺。

平地雷威力甚大,但能摧毀那麽龐大的高臺嗎?我正想著,從那裏突然發出了“轟”的一聲巨響,一道煙塵沖天而起,甚至在我們這兒都感到了飛撲過來的沙土。錢文義拍了拍頭上的灰土,道:“咦,還沒炸掉啊。”

這時那層煙塵已漸漸散去,可以看到那高臺只被炸掉一塊,仍是巋然不動。蛇人這土臺建得太過堅固,蒲安禮力戰至今,仍是功虧一簣。

這時,通天犀角又發出一聲長鳴,那是讓蒲安禮回軍的信號。此時蒲安禮軍中的那五面營旗盡皆倒地,只剩一面主旗還在搖搖擺擺。

蒲安禮一退,蛇人馬上就要尾隨而至。這時畢煒拍馬上來,叫道:“楚將軍,你們看我的號令行事,小心了。”

現在火軍團被前鋒營擋著,防止被蛇人看出破綻。等蛇人沖進神龍炮的射程,我們再閃開。我點了點頭道:“畢將軍放心。”

畢煒哼了一聲道:“楚將軍,你可不要拖拖拉拉的,若是慢了一步,我可一樣要放炮的。”

我心頭湧起一股怒意。從東平城開始,畢煒一直對我大不友善,此時同在文侯麾下為將,他大概覺得我有威脅他地位的可能了。我也哼了一聲,道:“畢將軍若是覺得不必靠前鋒營掩護,那末將還是閃得遠遠的好。”

他略略一怔。我的軍銜比他低一級,也一直對他甚是謙恭,沒想到這次我會如此頂撞他。畢煒眼裏閃過了一絲怒意,卻只是淡淡道:“楚將軍不必生氣,我只是提醒你一下。”

我道:“謝了。”不再理他,拍馬到了一邊。現在生死系於一線,我都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回來,自然不必再忍畢煒這等閑氣。

這時蒲安禮的部隊已開始後退。他的五千人統統是騎兵,大多是隨二太子去東平城作戰的老兵,戰鬥力頗不弱,但與蛇人這一番惡戰,卻已大不成樣子。看著他們越奔越近,我心中也不禁越發膽寒。

蛇人野戰之強,實在已遠超我們的想象,文侯到底有什麽計策可以取勝?我看著敗退下來的蒲安禮的軍隊,已不敢多想。

馬蹄聲越來越近,蛇人在地上游動並不快,因此是坐著馬車在追,但馬車終究沒有騎兵快,照理他們早就可以退回來了,但蒲安禮卻跑得不快。他們且戰且退,蛇人攻勢雖強,數量雖眾,被蒲安禮僅餘的幾千人擋得無法越雷池一步。

這時蛇人在當中越聚越多,蒲安禮一軍現在還保持著隊形,但用不了多久便會崩壞。我看著蒲安禮這般惡戰,不由得有點咋舌。蒲安禮沖鋒之勇,不下於當初有“殺生王”之稱的柴勝相,而敗退時卻絲毫不亂,又大如陸經漁治兵。他和邢歷、楊易兩人原屬同僚,如今卻是他們的上司,確有他的本事,並不是全靠父親。可他再善戰,在蛇人大軍的圍殲下,定然是個全軍覆沒之局。可蒲安禮也是個殺性極重的戰將,殺上了性,竟然死戰不休。

我正看著,忽聽得畢煒在身後高聲道:“填藥!”扭頭看去,火軍團已將神龍炮的炮衣解了下來,正從車下取出一包包火藥填入炮口。我大吃一驚,拍馬過去道:“畢將軍,蒲將軍還在與蛇人激戰,此時就要施放神龍炮嗎?”

畢煒面無表情,道:“我受軍令,蛇人至百步以內便要施放神龍炮。楚將軍,請前鋒營讓開了。”

此時蛇人還在近兩百步外,轉眼便會沖入百步內。我心急火燎,雖然與蒲安禮不睦,但也不忍見他被我們自己人打死。我道:“畢將軍,你給我一點時間,我去讓他們快回來。”

我說完,見畢煒仍是面無表情,忍不住高聲道:“畢將軍,那些都是帝國的精銳之軍,他們正與蛇人浴血死戰,我們若此時施放神龍炮,豈不會讓旁人心寒?我願上前傳令,讓蒲將軍快點撤回。”

畢煒也有些動容。他扭頭看了看城頭的文侯,文侯身邊的那傳令兵正在拼命打著旗語,讓蒲安禮快點撤回,但蒲安禮一軍與蛇人殺得興起,回來得很慢。畢煒想了想,才點了點頭道:“好吧,你讓你手下聽我號令,一旦前鋒營分開,你讓他們立刻往兩邊走。”

我道:“好。”轉身正要走,畢煒忽然道:“楚將軍,小心點,神龍炮可不長眼睛。”

我心頭一熱。本以為畢煒對我大不以為然,但這話也分明對我很是關心。我沒說什麽,撥馬回到營前,叫道:“錢文義,曹聞道,你們兩人看畢將軍號令行事,不得有誤。”

錢文義道:“楚將軍,你要做什麽去?”

我道:“我去把蒲安禮叫回來。”說罷,打馬便沖上前去。

僅僅是兩百步。兩百步外諸軍嚴陣以待,而這裏已殺得天昏地暗。兩百步對飛羽這等良駒只是一蹴而就的距離,我已沖到了戰團附近,只見蒲安禮的人馬正與蛇人戰在一處。我高聲叫道:“蒲將軍,蒲安禮!”但是在廝殺聲中,也沒有一個人聽得我的。

蒲安禮的部隊還剩了三千來人,已被蛇人壓成了一長列,但每個人都死戰不退,蛇人一時竟然突不破他們的防守。蒲安禮就在我前面不遠,正和邊上的幾個士兵與蛇人纏鬥,離我最近的是兩個騎兵正在合戰一個蛇人,這兩個士兵槍法嫻熟,但那蛇人力大無比,一口大刀上下翻飛,那兩個士兵已在勉力支撐了。這時蛇人的大刀一閃,當頭劈下,那兩個士兵合力擋去,但那蛇人力量實在太大,一刀將兩桿長槍擊得彈了出去。我見勢不好,催馬沖了過去,一槍刺向那蛇人,但還是晚了一步,大刀已將一個士兵劈下馬來。

我這一槍將那蛇人刺倒,此時另一個士兵已殺紅了眼,還待沖過去,我橫槍攔住他,叫道:“快叫你們蒲將軍向兩邊閃開,難道不依軍令嗎?”

那士兵叫道:“這時候還說什麽軍令。將軍,人固有一死,戰死沙場,死得其所!”

我大聲吼道:“留得青山在,不怕沒柴燒,你們力戰之下,已完成任務了。蒲安禮,快撤退!”

這時蒲安禮也搠倒了一個蛇人,聽到了我的聲音,回頭道:“楚休紅,你怕了嗎?”

蒲安禮一分心,又有蛇人向他撲上,我驚叫道:“當心!”只是我叫得雖快,蒲安禮邊上一個將官動作更快,一槍架住了那蛇人砍來的大刀。我只道這將官定然擋不住這一擊的,只怕蒲安禮在劫難逃,哪知那蛇人一震,這一刀居然被那將官給擋了回去。蒲安禮回手一槍,又搠中那蛇人頂門。這兩人都是神力之士,兩個對一個,那蛇人自是不敵,也怪不得蒲安禮能支持到現在。而那人以一人之力與蛇人勢均力敵,除了陳忠,哪還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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